聽當地人講,范石生就出生在小街古城山這棵清香樹下。
1923年冬,范石生因擊退叛軍,讓廣州革命大本營轉危為安而被孫中山授予上將軍銜。這是他身著上將軍服的戎裝照。(資料圖)
1923年12月22日,孫中山致范石生信函。
1939年,在昆明以行醫維持生計的范石生。 (資料圖)
1927年,朱德與范石生合作談判的舊址,位于湖南汝城津江村。(資料圖)
范石生出生在玉溪一個傳統的書香世家,時逢清末,科舉制度被廢除,他在玉溪籍留日士官生李鴻祥的指引下,投筆從戎,考入云南陸軍講武堂,得以結識蔡鍔、朱德等一群心憂天下、勇于獻身的師友,緊接著又參加了辛亥革命、護國運動、護法運動、北伐戰爭……在廣東,他成了孫中山先生的忠實擁護者,石龍大花橋之戰一舉成名,守護了廣州的革命大本營;在湖南,他與同窗好友朱德相遇,憑著心中的良知和責任,將工農革命隊伍庇護起來,為苦難的中國存續了革命火種。這些“功在國家”的正義之舉足以讓他成為永遠銘刻史冊的英雄。
結識蔡鍔朱德參加重九起義
范石生的出生地叫小街,明清至民國時代屬于“河西縣”,1954年小街劃歸峨山縣管轄。在峨山縣的小街街道古城山,聽當地人講,范石生因為在一棵清香樹下的石頭旁出生而得名“石生”。
范石生的父親范宗浚、伯父范宗濂、祖父范彤軒、曾祖父范皚都以教書為業,其中范宗浚中過舉人,一家都是學識淵博的讀書人。重九起義、護國起義的重要將領、玉溪人李鴻祥將軍年輕時曾就讀于樂育書院,曾是范宗濂、范宗浚的學生。
范家在當時的河西縣也算是書香門第,生活卻不寬裕。范石生的父親范宗浚中舉后曾在晚清時代云南開化府(今屬文山州)任“儒學教授”?;剜l之后,范宗浚以教書講學為業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有一年,受學生李鴻祥之邀,范宗浚還曾到玉溪龍山(今紅塔區常里)開館講學。
十六歲那年,范石生考中秀才,清朝廢除科舉制度之后,他又考入昆明優級師范學校,這是云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的前身。在昆明,范石生遇到父親的學生李鴻祥。此時,李鴻祥已從日本東京振武學堂學成回國,任云南新軍七十三標教練官。經李鴻祥介紹,范石生到新軍三十七協協統蔡鍔身邊任文書,這段時期,受蔡鍔的影響,他萌發了棄文從武的念頭。
1906年,云南早期的同盟會員楊振鴻自日本回云南,創辦體操專修科,作為同盟會在云南的革命宣傳機關。范石生加入了這個組織,開始接受革命洗禮。
云南陸軍講武堂招生,李鴻祥以講武堂教官的身份向他講述了當時的國內國際形勢,希望他能報考講武堂,投筆從戎報效國家,范石生欣然答應,也順利被錄取。在講武堂,范石生結識了朱德。1909年冬,在孫中山民主革命思想的影響下,兩人秘密加入同盟會,分在了同一個小組。他們秘密傳閱同盟會宣傳革命的書刊《民報》《天討》《警世鐘》《猛回頭》《革命軍》等,經常談論怎樣發動革命起義。后來朱德組織成立過一個叫“五華社”的小團體,成員包括講武堂同窗范石生、楊如軒、唐淮源等人,以互助互勵、拯救中華為宗旨,并結成金蘭之交。
1910年7月,范石生與朱德、金漢鼎、唐淮源等一百多名青年才俊一起被編入講武堂的尖子班——特別班。1911年8月,特別班學生提前畢業加入新軍,范石生被編入新軍十九鎮七十五標,成了一名堅定的革命志士。他在新軍積極爭取革命的支持者,參加同盟會的秘密會議,為起義做準備。10月30日,重九起義爆發,他參加戰斗,作為隨身警衛保護起義軍領袖蔡鍔,直至起義勝利。
1915年的護國起義,云南陸軍講武堂特別班的學生幾乎都參加了,有的流血負傷,有的還為革命獻出了生命。在瀘州城外與北洋軍的激戰中,范石生屢立戰功,升任炮兵團長。這一時期,在青年革命領袖蔡鍔的組織領導下,朱德、范石生以及一大批進步青年學子成了革命的骨干和先鋒。
跟隨孫中山守衛革命大本營
護國起義阻止了帝制復辟,恢復了民主共和。在完成歷史使命后,年僅三十四歲的蔡鍔就溘然長逝了。之后,曾經的講武堂同窗,一部分投靠了軍閥唐繼堯;一部分在朱德、金漢鼎、唐淮源等人的帶領下出走四川;范石生也被迫與同學楊希閔、楊池生、楊如軒、蔣光亮等向省外謀求出路。
1921年12月,孫中山抵達桂林,設立大本營,謀劃第一次北伐。1922年,云南北伐軍副總司令張開儒整編顧品珍的殘部響應孫中山的號召,參加北伐。范石生擔任右翼總指揮兼第八旅旅長開始遠征。
1922年冬,滇軍楊希閔、蔣光亮、范石生、楊如軒,桂軍劉震寰、沈鴻英等部派人到上海請求改編,孫中山為了恢復廣東根據地,遂借助這些人的力量驅逐叛軍陳炯明。經過幾次戰斗,孫中山發現滇軍裝備精、實力強,作戰英勇頑強,值得倚重,便將這支遠征的部隊編為三個軍,范石生任第二軍軍長,駐扎廣州。
1923年3月,孫中山在廣州設立大元帥府大本營。10月,陳炯明的叛軍大舉進攻廣州,一度攻占了市郊的廣九鐵路上的大花橋,逼近石龍鎮。石龍是廣州的門戶,也是大元帥的行營所在地,石龍失守,廣州也將陷落。此時,許崇智的粵軍被各個擊破,桂軍作戰不力,遇敵即潰。孫中山只能把守衛廣東民主革命大旗的希望寄托于滇軍,命令滇軍第二軍從惠州回援廣州,堵擊大花橋方向的叛軍。當時,大部分友軍已經潰退,范石生率領的第二軍孤軍深入,形勢十分險惡。
石龍鎮三面環水,鐵路南北貫通。11月12日,石龍車站已被陳炯明叛軍洪兆麟部攻陷。第二軍的滇軍將士來不及吃晚飯,在軍長范石生的率領下,強襲江上的大花橋。鏖戰半日,雙方反復爭奪,幾經易手。第二軍屢攻不克,傷亡慘重,大有潰敗之勢。危急關頭,范石生身先士卒,大呼:“廣州存亡在此一舉,我軍存亡也在此一舉。望弟兄們發揚我滇軍的戰斗精神,隨我沖殺!”接著范石生率領部下與敵人展開白刃肉搏,終于奪取大花橋,一舉將叛軍洪兆麟部擊潰,廣州的革命大本營這才轉危為安。
孫中山先生親書“功在國家”四字贈范石生,同時特贈軍刀和金鏈,授上將軍銜,以獎勵他奪取大花橋的功績。此外,孫中山又多次以書信、電令的方式嘉獎范石生為保衛廣州大本營立下的奇功:
“此次菉芝之退,形同潰亂,非范軍長石生督師回援,殲敵首逆,則今日之戰局,更不卜何如?”
“我軍以一部之不臧,幾誤全局。賴兄果敢沉毅,遂得轉敗為功。軍中有一范,頑敵心膽戰矣?!?/p>
冒死保護工農革命軍的火種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病逝。范石生為他題寫了一副挽聯:“作君作師,天生之歜,胡奪之速;造黨造國,人忌其能,終佩其誠?!弊掷镄虚g充滿了贊頌、敬仰、痛惜之情。
1926年5月,廣東革命政府組織北伐,范石生的滇軍第二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作為北伐軍總預備隊,休整待命。待命一年多后,1927年7月,第十六軍才奉調參加北伐,到達湘、贛、粵三省交界的城口鎮后又繼續待命。而此時,北伐戰爭已經勝利在望,南方大局已定,這支在孫中山主政時代的“王牌軍”漸漸被邊緣化了。
1927年8月1日,朱德與周恩來、賀龍、葉挺、劉伯承等率領國民革命軍二萬余人,在南昌舉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起義軍下轄三個軍,朱德任第九軍軍長兼南下先遣司令,按原計劃向廣東進發。
1927年9月底起義軍主力進軍廣東潮汕地區遭遇失敗,損失慘重。保存下來的兩支部隊,其中一支轉移到了廣東海陸豐地區;另一支有兩千多人,在朱德、陳毅的率領下,按照朱德提出的“穿山西進,直奔湘南”戰略決策,經過與敵周旋,千里轉戰,于10月來到了湘、贛、粵三省交界的山區。這時,這支部隊僅剩七八百人了,而且由于生病和饑餓,人數還在減少,起義部隊中師、團政治工作干部也只剩陳毅一人。
1927年11月2日,朱德同志從敵人報紙上得知講武堂同窗好友范石生率領的十六軍駐地地址,就給老同學寫了一封長信。過了半個多月,朱德同志收到了回信。信中大意是:請朱德于11月21日到汝城同第十六軍四十七師師長曾曰唯談判。
朱德收到的這封信正是范石生特意安排在十六軍中工作的共產黨員韋伯萃送來的。
1927年11月21日,在湖南汝城,朱德同范石生部第四十七師師長曾曰唯見面。經過兩天談判,雙方達成協議:同意朱德提出的“部隊編制、組織不變,要走隨時可走”原則;起義軍改用第十六軍四十七師一四零團的番號,朱德化名王楷,任四十七師副師長兼一四零團團長;按照一個團的編制,先發一個月的薪餉,并立即發放彈藥和被服。
談判結束后,范石生赴汝城和朱德會面,并迅速供應朱德部隊第一批物資。這批物資包括:每支步槍配子彈200發,機槍配1000發,損壞的槍支由軍部軍械修理所修理;每人發一套冬裝及毯子、背包帶、綁腿、干糧袋;洋鎬、十字鍬、行軍鍋、水桶等均予補充齊全;零用錢,軍官每人20元,士兵每人5元……
看到這份清單,就連十六軍軍部軍需處處長唐鳳翥都不解地感嘆:“范軍長平日對一槍一彈都看得像命根子,今天對朱德這個老朋友卻這樣慷慨起來了?!庇醒芯空哒f,范石生慷慨的人員物資補給,在當時可以武裝工農革命隊伍一個師。
1928年1月上旬,蔣介石發覺朱德的部隊隱蔽在范石生的部隊中,要求范石生解除其武裝,并逮捕朱德。范石生接到命令后,一面對外聲稱:“我軍并無一個共產黨員,若有共產黨人,則我軍老早整頓好了……”一面又緊急通知朱德撤離。范石生這樣堅決地抵制蔣介石命令,努力保護共產黨人的行為,在當時的國民黨軍中絕無僅有。
朱德脫離十六軍前致函范石生,表示應該好好維持統一戰線,并希望他革命到底。范石生給朱德去信說:“為了避免部隊遭受損失,你們還是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最后勝利是你們的,現在我是愛莫能助?!弊詈笥仲浰椭斓聨兹f銀圓。
朱德的部隊以“野外演習”為名從范石生的十六軍中脫離出來,準備南下廣東東江地區,后來發現敵軍截斷去路,便折頭北進。
1928年1月26日,制造了“馬日事變”的劊子手、國民黨軍獨立第三師師長許克祥率部進犯湘南宜章縣,大本營駐扎在粵北重鎮坪石。此時,朱德與陳毅帶領的部隊經過修整和補給實力大增,一舉擊潰許克祥的一個整編師(六個團),俘敵一千余人,繳獲步槍近三千支、輕重機槍一百余挺,迫擊炮、山炮三十余門,彈藥、被服無數,許克祥化裝成潰兵才僥幸逃脫。
從1928年1月起,朱德和陳毅帶著南昌起義保存下來的一千二百人進入湘南地區發動了湘南起義,經過三四個月的農民武裝斗爭,部隊就發展到一萬二千多人,經過多次戰斗,敵人給工農革命隊伍送來數千支槍,上百萬發子彈,幾十門各種火炮,以及數十挺輕重機槍……
朱德領導的南昌起義余部在范石生的部隊中隱蔽的時間不到兩個月,但此時正處國共分裂、革命低潮和人民軍隊初創時期,范石生的幫助就顯得意義重大。通過兩人維系起來的這條革命統一戰線對早期的工農革命隊伍由敗轉勝、由弱變強起到了積極而重要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1927年10月22日,毛澤東同志領導的秋收起義部隊在湘贛邊界遂川縣大汾鎮遭敵襲擊,部隊被打散。第一團第三營與主力失去聯系,轉戰途中,與朱德部隊會合后隱蔽在十六軍中,改稱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第四十七師第一四一團,由張子清任團長。后來朱德的部隊南下廣東,張子清帶領這個團與毛澤東會合。1928年2月下旬,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在寧岡擴建,下轄兩個團,毛澤東兼任師長,張子清任師參謀長兼第一團團長。之后,張子清這位紅軍早期著名將領又策應了朱德的隊伍上井岡山會師。
新中國成立后,朱德總司令在一次談話中坦言:“我這一輩子遇到最慷慨無私的援助就是范石生這一次。否則,很難說能剩下幾個人上井岡山與毛主席會師?!?/p>
在極端困難的時候,朱德得到了范石生慷慨無私的幫助。沒有范石生的幫助,朱德率領的南昌起義部隊的革命火種難以保存下來,正如朱德所說“很可能就打光了”;沒有范石生的幫助,朱德率領的部隊難以取得湘南起義偉大的勝利;沒有范石生的幫助,就沒有朱毛井岡山會師。
愛人民愛士兵的好將軍
范石生與朱德建立革命統一戰線并非一個偶然事件,范石生與中國共產黨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
民主人士馬伯周是云南蒙自人,曾在范石生的十六軍任職。在他看來,范石生一向同情和庇護共產黨人。據他回憶:“一九二六年,當范部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后,需要成立政治部。時國共合作,經廣州周恩來同志轉飭王德三(云南早期的共產黨員)處理此事,王乃介紹共產黨人余少杰,及滇人王西平、韋濟光(應為‘韋義光’,廣西人)、夏崇先、馬季唐、饒繼昌、李靜安、趙薪傳等地下黨人八人,前往十六軍報到。分任政治部秘書,科長、股長等職,并兼任各級部隊的黨代表。一時十六軍的政治空氣,出現生動活潑的氣象?!标P于范石生部的共產黨員人數,玉溪市史志辦的史料顯示為12人,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二編研部編的《話說朱德》則說“最多時三十多個黨員”,說明進入范部的黨員不止一批。
其實早在南昌起義前,朱德與范石生就有過一次秘密會見:1926年,朱德從國外回國后請周恩來通知王德三,再轉告范石生秘密到上海見面。兩人相見長談,范石生希望朱德到他的部隊當軍長,朱德婉拒了。范石生還向朱德保證:堅決支持孫中山先生“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這次秘密會見也印證了馬伯周回憶錄是真實可靠的。
新中國成立后,曾擔任中共云南省委第一任秘書長、云南大學副校長的侯方岳同志發表過一篇回憶文章,回憶了1941年9月他在重慶中共南方局工作時周恩來同他的談話。
在談到南昌起義時,周恩來說:“范將軍與朱德總司令是辛亥革命故舊,他們有金蘭之交。1927年南昌起義失利后,朱總司令率部轉戰,面臨饑寒交迫、彈盡糧絕的巨大危險,范將軍鼎力相助,掩護和幫助了處于困難中的共產黨部隊?!?/p>
周恩來還深情地評價范石生將軍:“他未清共、反共,未殺左翼青年。他曾冒巨大風險,救援三支工農起義軍。他是國民黨中愛人民、愛士兵,忠實執行孫中山政策最好的將軍?!?/p>
就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革命武裝逐步發展壯大之際,蔣介石一面圍剿南方的革命根據地,一面鞏固嫡系,排除異己,開始對范石生及其部隊進行清算。1929年,蔣介石將范石生的第十六軍縮編為一個師,又以“剿共”不力為由將他的職務從上將軍長降為少將師長,最后只給他一個中央軍事參議院的閑職。
1932年,范石生的部下籌錢為他在江西廬山腳下買了幾畝田地,他便定居下來,親自耕種,自食其力。
1937年七七事變后,抗戰全面爆發,范石生的部隊早已被蔣介石下令繳械解散。范石生報國無門,帶著一家老小回到昆明,靠行醫維持生計。他先在小南門內日月大藥房坐診,后又回到小西門蒲草田家中掛牌行醫。遇到窮人向他求醫,診病開方后他就問“有沒有錢抓藥”,無錢抓藥的還給予資助??吹侥切┥刮5牟∪吮恢斡?,他常常對家人說:“現在我是一個自食其力的普通醫生了?!?/p>
1939年3月的一個午后,昆明南城腳下一陣槍聲響過,一位醫生模樣的中年人從黃包車上滾落下來,身中數彈,倒在血泊中,再也沒有站起來。這個遇刺的人就是出診途中的范石生。
據警方調查,這件案子一共三名刺客,卻只有兩人到庭受審,不久這兩人也被蔣介石下令特赦,最后這個轟動全國的案子便不了了之。
范石生將軍最終因為生計所迫,脫離了國民黨軍隊,孤身回鄉行醫,這也使得蔣介石為首的反動派有了對他下手的機會。一代名將就這樣在市井中隕落了,這是時代的悲劇,可他心存正義、功在國家的光輝事跡必將永遠銘刻在共和國的史冊上,為后人所傳頌。(記者 蔡傳兵 文/圖)
編輯:劉玉霞 審核:楊雪